岁月沧桑,人情冷暖。她拄着一把当助行杖的伞,一步一步,慢慢地踱到栾树底下。她缓慢地抬起头,看着栾树,目不转睛地盯着树叶与树叶之间的缝隙。那里正透着太阳的余光,不减当年她散发的韵光。
瑟瑟的寒风刮过,她伛偻的身躯依然定在那,套着黑布鞋的小脚似乎胶在泥土上,只有随风摆动的老衣裳隐约呈现她那不堪一击的躯体。白发苍苍的她抚摸着粗糙的树皮,仿佛穿透树皮端详着树的年轮,从指缝间再次确认自己逝去的芳华……
交叉的树枝,无心组构的框架,她看到了很久以前,她在家里绣花,一针一线,绣着她的生计;她在空地里晒麦子,晒着她的粮食。在绿油油的田地里,每天都有她红色的身影,萦绕着她银铃般的笑声,干活时她那红扑扑的脸颊。偶尔她安静时快乐便稍纵即逝,她知道她那有点跛的右脚免不了受人嘲弄。但在层层的嘲讽里,她知道她很聪明,她不比别人差。
嫁为人妇后,她依然美丽如初,她每天起早摸黑地卖豆腐。含辛茹苦,为的是她的儿女。戴着碧绿手镯的手天天都少不了磨黄豆,插着珠钗的脑袋日日都少不了数数。唯一的乐趣,便是瞥着镜中反衬着孩子们玩耍的身影,她好像看到年轻的自己,那个朝气勃勃的自己。纵使饱经早年丧夫的凄楚,街坊层层的蔑视里,她知道她很坚强,她并不会输给他人。
白发稀疏,皱纹上绽。望望自己瘦小而且布满白斑的双手,她知道她老了。余粮总有食尽的一日,何况是年岁增长的人呢?她知道自己老了,不中用了。不识字的她总是静静地坐着,她无法读报,也无法了解精彩的节目。所以,大门前总有她坐着晒太阳的情景,木床上总有她躺着休憩的景象。在层层的孤单里,她知道她还能走,她还行。于是,坐着按捺不住的她决定出去走走,去有树的地方,寻找她所喜欢的栾树……
她凄然地笑着:哟!风把栾树叶都吹得东躲西藏的,也难怪儿女们为了工作也只能东奔西跑了。很少有人回家看看她,甚至很少有人跟她说说话。摇了摇头,她蹭了蹭“拐杖”,倚了倚树干,老到掉牙的她又怎样?至少她还能行走,还能编织……她只会想她像栾树一样坚强,像栾树一样喜光。
黄昏了,她离开了栾树准备回家。烈火一样的晚霞在天边燃烧,她背对着它慢慢地走。栾树叶的每一层似乎积蓄着太阳遗漏的金光,晚霞刚映的红光,月亮不久将到来的白光,散发着永不明灭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