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解放前垒起来的老房子,屋檐采用传统的南方瓦房,陶瓷砌面的砖瓦垫盖在三角形的轮廓上,恰是中央处,横接着一根坚实的圆木头作为门梁,上面经过岁月的累积,布满了断断续续的蜘蛛网,像南美洲水中的海藻,缠连在一起。蜘蛛网一直延伸到周围的栅栏,栅栏顶端是一些凹凸不平的小坑,原本这些坑上插着许多锋利的玻璃,但在抗日战争时期已经被破坏的差不多了。
屋院里生长着一棵百年不朽的苍老梧桐,粗壮的树干被从地上钻出的南瓜丝爬满,这些丝顺着枝干一直蔓生到围墙上,又绕过用作花纹的缝隙,卷到门梁上。从瓷瓦的狭缝中挤出,从岩石的迸裂间钻出,像海洋中奔腾的浪花,用身体撞击在海岸的每一个角落。为的是,在无数次拼搏中,壮大自己的生命。
我一直敬畏院里的那棵不结桐子的梧桐,那串不长南瓜的南瓜丝。我曾无数次,用小手搂住茁壮的梧桐,抚摸着那些旺盛的南瓜丝。可是,爱如手中那根柔韧的细线,握松了怕飞,握紧了怕断。终究,我还是不能陪伴它们一生一世。孩提时代,也不知道是何年的春,哪年的秋,只记得那年南瓜丝叉出了许多新生的丝叶,这些叶,像盛夏中水里的莲花,开满了整个池塘。
我哭哭嚷嚷,像裹在襁褓里的婴儿,也无济于事。记得那时,还被爸爸用竹竿打了,深深的伤痕如今已淡到再也找不到了。浅浅的恨意,在儿时是多么的刻骨铭心,现在也都不在意了。我匆匆的和家人踏上了北上的火车,火车悠长的鸣笛,像山中钟楼的钟声,荡气回肠。
我离开了故乡,那个生我、养我,对我诠释了生命最初定义的故乡。
我的故乡叫卢远村,有山有水,有一望无际的水田。水田的尽头便是那飘渺的山,山是用土累积成的,每当遇到暴雨,山上的泥土就会松陷,混合着石头滚落下来,打到水田里,形成了分布不均的土坑;大量的雨水,在这里淤积,使这里的土地变得很松软,形成了沼泽。这片沼泽,被我们村里的人称为魔鬼林。那片神秘的魔鬼林,打小就是我心中向往的地方,是我心中那块一尘不染的圣地。我时常幻想着,那里是天上的宫殿,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住过的花果山。
曾今的幻想在岁月的齿痕下,已经失去了当初那美妙的味道。就如是,繁杂的世俗淹没了人们最原始的心灵。
我守望在如此喧嚣的城市,路灯彻夜不停,我很久没有感受到,盛夏里,把席子铺在家乡的梧桐下,夜晚躺在冰凉的席子上,听着蝉儿鸣叫,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感受;晚风拂过,梧桐枝叶,像荡在水中的舟子,来回晃动。月亮总是只露出半边天,尖尖的芽儿,像害羞的少女;柔柔的光,把我带进温暖的梦乡。
在我家庭院对面,是一条池塘,池塘中养着几只鸭子。每天清晨,总会有一些端着盆在池塘里洗衣服,那棒槌敲打衣服的声音,是清晨最悦耳的钟声。还记得,曾几何时,我和妈妈撑着木排在池塘里捕鱼,为了捕一条鱼,从排上摔下,然后湿漉漉的从岸上爬起来,提起小鱼乐呵呵的送给妈妈;又是曾几何时,一个人用石头在水里打水瓢,那一波波水纹荡漾开来,像北飞的大雁,转瞬即逝,却在我心中烙下了抹不掉的记忆。
我想家了,想和家人一起回到故乡。
我想再睡到梧桐树下的凉席上,想再搂搂那苍老的梧桐看有没有长大;我想抚摸那旺盛的南瓜丝;想再看看那神秘的魔鬼林,去和妈妈一起撑着木排捕鱼,去一个人用手头轻轻地在池塘中打起一道又一道水瓢……
可惜都不可能了。因为不在了,因为故乡已成为城市,我一直都住在故乡里。
怀恋曾今的乡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