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父母吃过晚饭后有事外出,两人匆匆收拾了东西出了门,留我在家收拾碗筷。我早习以为常,熟练地收拾了碗碟筷子,把沾了一层层油污的碗具放在洗手盆里。
正拧开了水龙头,白花花的水直直地从水龙头里冲下来,溅起水花,像泡沫一样。我伸手挤了洗洁精,开始细细地洗碗。
手上柔滑而温腻的触感让我竟有些陶醉。刷过了碗,便又拧开水闸,要清掉洗洁精留下来的水晶一样的泡泡。我看着水柱一泄而下,竟有些发怔。
思绪远飘,不知怎的,就想起曾经看过的一篇毕淑敏老师的文章。她曾写过家乡奇特的风俗——“哪家的女人死了,在殡葬发送的队伍中,一定要扎头肚子大大的水牛,伴着女人的灵柩行走。她的功用在于陪女人灵魂上西天的途中,帮她喝水”
我当时读这一段时,还觉好笑,封建迷信的古人总是爱造些神魔鬼怪,我曾也读过许多这样的文章,早已见惯不怪。毕淑敏老师却在接下来写道:“风俗说,哪个女人死了,她一生用过的水都将汇及一处,化作条条大河,波涛翻卷而来,横在女人通往来世的路上,阻她的脚步”
我却不觉好笑了。一个女人一生要用多少水啊,恐怕竭尽江河湖海,也不如一个女人一生所用的水吧。女人年轻时靠着水来维持自己的清香与美丽,中年时靠着水来持家育子,恐怕是到了老年,女人的耗水量才会减少那么一点点。
思及至此,我便想到了我的母亲。
母亲正值中年,该是耗水量最大的时候,每日的清洁打扫,煮饭做菜,洗漱浣衣。水从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里淅淅沥沥地透出来,浸满整个日历。尽管母亲总是把每一滴水竭尽所能的使用,尽可能将水用得其所,但还是减少不了每日消耗的水量。
这不能怪她。母亲身为妻子,身为母亲,她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她需要做的太多了。而唯一能与她相伴的,仅有水罢。
可就是日日与水相伴,也阻挡不了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的痕迹,她经历半生的种种,统统被岁月在她原本光滑的脸上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一一刻下。代价,便是她曾经的美丽。
或许,只有水待她是温和的。丈夫日日工作回家的疲惫沧桑,子女日日学习回家的挑灯夜读。母亲身边的人仿佛都没有空去陪伴她,于是她的美丽便在悄无声息中逝去,只有温和的水,一如既往地陪伴在她身边,做她忠实的朋友。
母亲曾想过一个法子来节省用水,用一个大大的塑料桶,装满清水,待到要用的时候便拿一个瓢,用多少便取多少。这法子开始时还奏效,只是日子久了,就有问题了。家乡地处岭南,气候湿热。每逢夏天便有许多苍蝇蚊子在水桶上徘徊,一不小心便污了整桶水,反倒白白浪费。母亲没法,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法子。
那时我还年幼,不明白母亲千方百计要省水。如今我才明白,母亲不过是想善待水这位忠诚的朋友罢了。毕竟,水相伴了她的一生啊!
我十分惭愧,却发现自己没有能力做些什么。母亲她是一个女人啊,我又怎么化作水牛,帮她在去往西天的途上饮水呢?
我唯一能做的,便是替她用掉一些水,将她用过的水过一些到我身上,祈望她在去往西天的路上,能从容蹚水而过,安然去往来世,化做一尾小鱼,以生之冷暖报水的恩德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