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的波涛拍打着江岸,老石匠皱了皱眉,江水混浊像含了冤屈。忽然,他看到了苏轼的名字,“怎么,苏学士也……”“说话注意点。“一旁打瞌睡的监工咕哝了一句,“也真是,你说这当官的换了一拨又一拨,怎么每次倒霉的都是这姓苏的呢?兴许是他家祖坟冲了那位神仙……”
老石匠一斧一锤地刻着碑,他要把这碑刻得比任何时候都遒劲有力,监工拉低了帽檐“元佑党人碑……元佑党人碑……”也许是梦话。
元丰三年,苏轼被贬黄州。逐渐老练的他开始深思人生的意义,以他的个性,如何才能得到内心的安宁?做一个直言进谏的臣子吗?可他对被捕之事仍心有余悸;做一个淡泊名利的隐士吗?可他对天下苍生仍有救济之心。他有些矛盾。面对江水站立良久“也许真的是我错了吧。”
东坡真的务农了。他开始在东坡一片天地里劳作,自称“东坡居士”。“棋罢不知人换世,酒阑无耐客思家。他能做好诗,击牛角而吟咏,他偶尔喝醉,甚至常常喝醉而月夜登城徘徊,他成了自然中伟大的顽童,他到城里喝的小有酒意,在草地上躺下便睡,直到暮色沉沉时,好心的农夫把他叫醒。他酒醉以后写出一首流浪汉畅想曲《黄泥板词》。他和酒友夜游,不但是不但是当地,甚至传到宫廷。他用“既与纯臣饮,无以佑,西邻耕牛适病足以为肉。饮既醉,遂从东坡之东,直出春草亭而归。时已三更矣。”来记夜游荒唐行径,当代有一个人说春草亭位于城外,由此篇足以以证明喝私酒、杀耕牛,在城门已闭之后,乃醉醺醺爬过城墙而归。
东坡醉了,问题是对“如蝇在食,吐之乃已”的行为,他真的悔了吗?他是否有意改过向善?他是否有意要三缄其口,国事有错误也绝不批评吗?对不太亲密的朋友,他是一个回答法,对最好的朋友,他是另一个回答法。
他给李常、王巩去信,表示并无悔意,他开始在贫破的家园里喝闷酒,苏轼喝的不知是什么酒,但这里飘荡着的分明是烈酒,没有什么芬芳的香气,只是一派力,一股劲,让人疯了一般拔剑而起,这样的诗照写,这样的话照说,这样的生活照过!只不过更加犀利,更加清醒。
东坡之上,苏轼抬头见月,尽管有不解,有诬陷,尽管世界不是一如既往的公平,尽管自己是天地之间一鸿,也要将正气、大气,一片赤诚留于竹简青史之上,官场乡野之间。他不知道百年之后,无数人扬眉吐气,只因他们的祖先与苏轼的名字一同出现在曾是罪人名录的元佑党人碑上。“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他置之一笑,“江海寄余生,我又何尝不想,可这天下,仍需我这直言之人!”
夜沉沉,他在等待机会,等待酒醒。
东坡之上,苏轼沉沉睡去,忽然似乎有种凉意从远古袭来,他不禁缩了缩脖子,抬头,一轮明月清清冷冷地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