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五月廿八,京城满城喧嚣喜意。
无尽红色铺遍天地,唢呐锣鼓声声不息。
青雀着了艳红的装束,蒙着喜帕,从自己的外置小筑款款步出。她插着满头珠翠,凤冠霞帔沉甸甸的压在脑袋上,虽然美不胜收,却也苦不堪言。
她悄悄从喜帕缝隙间看着地,不由暗叹淳王的别出心裁——当真是遍地撒着艳红的花瓣,轻轻巧巧地铺成了一地红妆。
转瞬,灭门十二载,如今我这“戴罪之身”竟也要风风光光嫁人了吗?
忽觉讥讽,暗自冷笑连连,忽觉这夏季也显得沁凉了。
在喜婆的搀扶下,青雀款身上轿辇,在一片锣鼓声天中缓缓临近淳亲王府——她名义上的夫家。
辇至,青雀方欲探头,却突觉轿辇轻轻一震。她内心忽生警惕,正想跳轿查看,却听见喜婆焦急的声响:“王爷,轿门踢得这么轻,这。。。。。。”听了这话,青雀才舒了一口气,双颊却绯红起来。想自己堂堂一杀手阁阁主,竟将这俗世见嫁人的规矩忘了。
秦苍含笑的声音淡淡响起:“我的夫人嫁过来便是要享福,这下马威重了岂不是失了本心?”随即便有一只大掌伸出,似是要接她下轿。她柔荑搭上那大掌,轻轻一跃便下了轿,心却因为他那一句话而颤动。
跳了火盆,过了堂,青雀便随着秦苍的脚步入了内厅。因着先帝去世已久,青雀也没了家人,所以拜堂拜高堂便成了拜皇帝皇后。在下首从盖头下觑着那贵气逼人的二位人中龙凤,青雀眼中泪花轻泛,袍袖下的双手狠狠握紧,指甲深深扎进肉里——若不是这昏君被小人蒙蔽杀害我的父母,怕是拜堂时双亲就能慈目含笑,接受我和夫君的跪拜了吧?脸色微红,原来不知何时竟真的将身侧的男子当做夫君了吗?
——真是不知羞。
想着,她瞥了一眼在自己身后几步处的红绣鞋。那是宁佩佩着了桃红色裙裳,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
吐出一口闷气,青雀心下有些歉意。本身,宁佩佩才是应该风光嫁入淳王府的王妃,却被她横插一杠。如今,该当王妃的人被当成一个笑话,而最不该嫁入皇家的人竟凤冠高戴。
皇帝皇后二人依惯例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青雀和宁佩佩便被送进各自的房间,而淳王秦苍则被拉去灌酒。
青雀进了房间,就直接把盖头扯了下来。旁边的嬷嬷想要制止,却来不及,只得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端起合卺酒灌了下去,然后拿了一块糕点塞到嘴里。
她这会儿可是苦不堪言,一大早就不让吃不让喝,还在头上弄了那么多首饰,体力消耗得极大,便是她练过武,脖子也是酸痛难忍。
正嚼的起劲儿,青雀余光却扫到了那个僵直这身子,一只手还半伸出去,满脸挂着黑线的嬷嬷。瞧着她,青雀一愣,糕点也忘了嚼,就这么跟那可怜的嬷嬷大眼瞪小眼。
等秦苍带着一身酒气和喜气踏入正妃房,准备给自己的王妃掀盖头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诡异的场景。
秦苍只觉得刚刚被皇兄灌下去的酒都起了反应,捂着额头呻吟:“这这这是什么事儿啊。。。。。。”
他稳了稳情绪,轻咳一声准备拿起合卺酒,先和青雀喝了交杯酒,打破这尴尬地氛围再说,却发现酒杯是空的。
秦苍一愣,询问的目光转向那嬷嬷。那张长满了皱纹的老脸止不住地颤抖,僵硬地转过脖子,艰难地开口:“回。。。。。。回王爷的话,合卺酒被王妃。。。。。。吞了。。。。。。”
于是,现在轮到秦苍嘴歪眼斜了。
陆.
在老嬷嬷复杂的眼神中,秦苍面瘫着好言把她劝出门去再拿酒来。转头瞧着满脸尴尬不安的青雀,秦苍心中升起些许好笑。却不料她竟如此不通典籍。他轻柔地坐在青雀身旁,狭长的墨眸中闪着戏谑的光。
他红袍宽袖舒展,搂青雀入怀,口中呢喃:“青雀啊青雀,你瞧瞧,这合卺酒都由你一人喝了,为夫可否认为,我的王妃恐怕为夫不愿意要她,急急忙忙先给自己定了终身呢?”
青雀脸一红,没好气地转过头,倒也没挣开他,只是鼓着腮帮子继续嚼她的点心。恩,这点心真好吃啊。。。。。。
秦苍把头埋在青雀颈窝,低低笑起来,稍带浑厚的声音极富磁性,惹得青雀的脸更红了。
顷之,秦苍正色道:“雀儿,方才我去喝酒,有意打探了一下当初与谭家灭门有关的人物。谭丞相素来贤悫,公正不阿,因着这性子,他在朝中得罪了不少的人,却也因为他的品行深得百姓爱戴与先皇,也就是我的父皇倚重,在朝中也是极有号召力与地位的。因此,若是一朝一夕间的嫁祸,显然是不可能的,必是及其严密的计划与组织方可完成。可见,若真是冤案,那此案主谋必是一个心思缜密的非常可怕的人。”说到这儿,秦苍唇角扯起一抹嗜血的笑,“我还真是期待与他相遇斗智的那一天。可惜我那时只有六岁,未曾接触过此事,否则我必然会从中获取蛛丝马迹。”
青雀深以为然的点头,毕竟那时她也只有四岁。她安静的等着秦苍说下去,她知道他并没有说完。
秦苍缓了口气,徐徐道:“今日借此事,我倒是排查出一些可疑的人物。最可疑的便是宁丞相宁炙。他当初便为户部尚书之职,又颇受先皇信赖与喜爱,最后顶了谭丞相的位子做了丞相,可以说是受益最大的人。”他顿了顿,复道,“宁炙此人如今权倾朝野,虽比不得当初谭丞相在职时的人心所向,却也是两朝元老,要彻查他也十分困难。不过……”说着,他朝着偏房努努嘴,那里,宁佩佩正坐着等候秦苍去掀盖头。秦苍声音不自觉压低了些许:“或许从她身上可以得到机会。”
秦苍这么一说,青雀才想起宁佩佩,忙从秦苍怀里跳出来,把他往屋外推搡:“你不说我倒是还想不起了,你快些去与宁佩佩喝了合卺酒掀了盖头吧。”
秦苍一脸的受伤,他本来觉得青雀没有推开他,就想着今晚死皮赖脸赖在这儿不走了,谁知竟因自己的一句话而失了这个机会。他哀嚎着扒住门扉不肯走:“雀儿雀儿!若是我去了她那里,明日一早别人看到可如何是好!”那岂不是让别人以为她是个失势的王妃,让她遭受他们的欺辱?
青雀一脸的凶神恶煞:“快去,我还等着报仇呢!”说着就作势要踹。
秦苍瘪着嘴,委委屈屈地蹭出去。走到门口,他笑嘻嘻地扭头刚要说话,“嘭”的一下门紧紧地关住了。若不是他反应快,恐怕明天就要塌着鼻子上朝了。他苦笑着摸摸鼻子,朝里面喊:“我去掀完盖头马上回来,明天若是别人瞧着我从侧妃屋子里出来,对你名声不好。”
说罢,半响不见有人回话,他只好灰溜溜的去了偏院。为了帮自己心爱的女子复仇,也只好委屈自己一下了。
屋内的青雀听着秦苍脚步渐行渐远,唇角漾起一丝笑意,竟有两个小小的梨涡浮现。美人一笑倾城,周幽王为褒姒一笑失了城,大约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