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是在闺房做绣活的,可一听到门外货郎叫“花蝴蝶”就忍不住去看看。然而一开门,却又难免失了望。她所期盼的“花蝴蝶”与眼前这粗俗的银饰全不同。
那么,“花蝴蝶”该是什么样的呢?她记得清楚:半夜,月亮很圆很亮,蛙在池沼里刺刺不休地叫着,一阵清风,带着异样的花的香味——他便出现在眼前——月白长袍、梳得精致整齐的一头乌发、剑眉星目、嘴角含笑;最特别的,手里还捏着一支凤凰花做的蝴蝶!
她的绣活,全是那只蝶。
她看着池里娇艳的荷花,不禁幽然想到:凤凰花又开了,可他在哪呢?他说要回来找我的,他说这时候要回来找我的……这样幽思的时间可并不多,三姨太已经在房里叫她了。这个女人只是惦记着家里的银子和官太太的派头,哪里是喜欢自己的父亲呢?然而她叫得很急,似乎有什么紧要的事。
她快步走进房里,眼前的景象却叫她吃了一惊:父亲、大姨太、三姨太,还有几个男丁,都严肃地坐着,目光怪异地望着她。父亲手里攥着个手绢子。
泪霎那间夺眶而出。她跪在父亲跟前,低扶着身子,不敢言语。
父亲一拍桌子:“你认识花蝴蝶?!”
她颤巍巍道:“……认识……”
“好啊!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是朝廷通缉的要犯、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你竟然认识他!可见你也是个贱人!来人呐!给我掌嘴!”
几个男丁霍然站起来,准备动手。大姨太求饶道:“老爷,您放她一马吧!他可是您亲生女儿……”
“我就当没她这个不要脸的女儿!……放她一马,……也不是不行。不过,你要告诉我,他在哪?”
她泫然泣道:“父亲,女儿……女儿只和他见过一面,……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那么,你还有什么用处?你这个猪狗,贱人!……掌嘴,掌嘴!”
俩个男丁捉住她的手,一个粗壮汉子举起右手,一掌扇下去。声音很响亮地在房里回荡。于是一掌又一掌,敲锣打鼓丝的连番响着。大姨太泪眼婆娑,也终究没有说什么;三姨太只是冷笑。
她突然喊道:“停!……父亲,我知道他在哪……”
“带路!这次我非抓住他不可!”
原来父亲还记得自己是个捕头啊。她心里暗笑,脸上红肿着,不方便把这笑显露出来;但还是忍着痛扯出一个微笑——为此又差点吃了父亲的耳光。
父亲带了几个捕快,浩浩荡荡、杀气腾腾地往郊外走。她在最前面带路,忍着路人的白眼和指点,一路走到一株凤凰木下站着。父亲不耐烦道:“停下干嘛?……到了?”
“这是我们的暗号。”她看着一树鲜红如血的凤凰花,轻轻摘下一朵,嗅了嗅,放进嘴里咀嚼着。一脸幸福。
父亲做了个“低声”的手势,说:“兄弟们,招子放亮点!这可是十万两银子的买卖!”一个中年捕快蹭过来耳语道:“头儿,这花……好像有毒。”
捕头鼻子里冷哼一声,低声道:“别管她,小心点花蝴蝶跑了,十万两银子的买卖呢!”
做父亲的脸色一变,回头看时,女儿已经倒在地上。这满树繁华,竟也殉葬似的齐齐凋落,像要把她埋葬似的。她却像躺在喜被上一样,脸颊微红,嘴角挂着幸福的笑,嘴里还轻唱着:去年的花影还在,岁月不将人待。花枝在风中摇摆,我的旅程怎么怎么能够懈怠。凤凰花又开,回回令我感慨。凤凰花又开,朵朵叫我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