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游绍兴,来到慕名已久的鲁镇咸亨酒店。酒店掌柜早已唤作“经理”,并且也已经不再“凶脸孔”,而是笑脸相迎我等天下慕名而来的游客。忽见一位穿长衫的人,一条腿好像不太利索,进来后与其他主顾抱拳打着招呼:“各位别来无恙乎?”主顾们面面相觑,不知何许人也;但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孔乙己先生!”那穿长衫者打量了我一番:“您是……”“您老人家忘了,我们在中学语文课本中见过面的。”“然也,然也,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说:“我那些弟子敬佩您的学问,也很喜欢您;我还向他们许诺,只要来咸亨酒店,就跟您讨些茴香豆回去,与他们分享呢!”先生显然高兴起来:“那好。伙计,来两包茴香豆!”我说:“谢谢孔先生。这样吧,如肯赏光,我请您喝酒。”便向伙计要来一坛绍兴黄酒,与孔乙己先生对饮。什么站着、坐着的规矩早改了,凡来酒店的主顾,一律坐着喝酒。
酒逢知己千杯少。几碗黄酒下肚,孔乙己诉说起当年旧事:早年,他与丁晋京一同在绍兴城里一家私塾求学。丁晋京者,绍兴鲁镇人也。祖父是绍兴城里的丁员外,他父亲却无意仕途,在外地做起了生意。祖父便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孙子丁晋京身上。他呢,也很用功,但不曾付出悬梁刺骨之苦,亦无凿壁映雪之艰,成绩不如我。然而他爷爷丁员外毕竟有门子,花些银子给他捐了个“优等生”,你知道,“优等生”是要享受“加分”待遇的;我家乃寒门,花不起银子,我也不屑于如此勾当,而认为凭自己真本事,怎么也能考入官学。然而后来世事难料,晋京他父亲脑子活络,一举将他的户口买到了京城,真的晋了京。
民国初立,咸与维新,废除科举,那年我比他高出一百多分,竟没有考上我所报的北洋大学,却被一所什么水师学堂录取;人家晋京比我少一百多分,又有个“优等生”的名号,就上了北洋大学。我一气之下,水师学堂也没去上,就整天流落街头,借酒浇愁,跟孩子们讲“回”字的四种写法……换来这些孩子家长给的几文酒钱……这是后话,想必您也是知道的了。后来我打听到,人家京城的录取分数,要比咱这吴越之地低得多,你猜人家京城官员如何说:这是为了缓解京城子弟的就业压力,与其让他们花高额学费去留洋,银子让外国人赚了,还不如让他们上咱们自己的大学……如此说来,尚何言哉!
孔乙己又干了一碗黄酒,继续诉说流浪街头的不平:知道了这些内幕,逢人便不免有所微词。谁知被丁举人听到了,您知道吗,丁举人那“举人”头衔,也是花钱捐的,为的就是街面上混个体面。丁晋京就是他的一个本家兄弟。揭了人家兄弟的短,人家族人当然不爱听。那天,丁举人带着一帮市井无赖围住了我,言语不和,他们就动了手……我这腿,就是那回被打折的。后来,林家铺子的林老板是个好心人,懂些医术,听说我被丁举人打成这样,愤愤不平,便免费来给我推拿疗伤。慢慢的,这腿也就好了些。外界有人传言,说我被打死了,就连来我们镇上走亲戚——对了,就是当年这咸亨酒店里管热酒的小伙计,后来成了著名作家的鲁迅先生也不知底细。不过鲁先生也是个好人,是个大好人,那篇小说出来之后,好多人来咸亨酒店喝酒时,纷纷打听我的下落,据说还很同情我……这不,当年丁晋京的孙子丁望祖做生意发了大财,回来要开发“第三产业”,要与咸亨酒店合资,酒店要扩建,要成立集团公司,还要聘请我做“形象大使”,说这是他爷爷的嘱托,让他来拜访我这早年同窗……可我得考虑考虑,您说,当年我连大学都没上,还差一点丢了性命,这腿至今也还不太利索,走起路来形象不佳,这“形象大使”,我是做乎哉,不做也?
不知道孔乙己后来怎样了,“形象大使”做也没做。没等我“且听下回分解”,翻了一个身,我就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