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小孩子都是怕疼的,却觉得怕疼很丢脸。而我觉得,这很正常,每个人的心底都惧怕着疼痛,当药水啃咬鲜红的伤口,当冷水侵入破皮的血肉,当完整的皮肤撕裂了一块,疼痛就会随之而来,身体兀自站立,冷汗却顺着脊背滑落,没入衣里,绽开暗色的花。
疼痛会在衣服上开花,何尝不能在心崖的绝壁上绽放一朵幽兰?
带着满身疼痛一路走来的人固然惹人怜悯,每个人都不想成为被痛苦环绕的人。可是,没经历过苦痛的人就像行尸走肉,那是更上一层楼的悲哀。
未上小学,一向疼爱我的祖父就离开了人世,虽然知道人人都摆脱不了生老病死,不过年幼的我还是站在一旁看着祖父的骨灰被盛到那个小小的盒子里,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眼泪早在昨天就和家人们一起哭干了。葬礼上我装模作样地挤了几滴眼泪,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十指连心,幻觉一般,我觉得指尖都弥漫着被划破时的刺痛感,那时候我还太小,不知道那种感觉叫做心痛。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久,我又在别人家摔了个骨折。一手撑着从窗台上爬起来,整个右手臂都麻木了,动不了,大概是太疼了。在阳台那些之前还兴致勃勃聊天的阿姨震惊的目光下我一个人走到客厅找父亲。之前玩耍的时候汗都没出过这么多,背后湿了一片,双腿像是在大雪天里一样战栗着停不下来。父亲大惊失色,马上带着我往医院冲,母亲在身后安慰着我,我一句也没听进去,看着几个人动作迅速地给我的右臂打了重重的石膏,从头到尾没说出一句话。
接下来的日子却没那么好过,到了极限以至于快无感的疼痛渐渐退为真实可感。一路走到学校,投向我的目光数不胜数。这么有存在感的时候我却一点也不高兴,石膏拆了,我的手却还没好,连伸直手臂都做不到,一举手就是砭骨的疼痛,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
后来,再后来,似乎平常骑车摔倒也不像小时候感觉的那么疼了,被小刀划破的指尖也没有什么感觉了,却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贴上一层创可贴。母亲瞅了瞅又是一盒见底的创可贴,叹口气,连埋怨我的力气都没有了。
尽管这样,我还是希望那些疼痛能更加频繁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并非我喜欢疼痛,我像许多人一样害怕且厌恶它。但是没有疼痛,我们就无法知道何为快乐;没有疼痛,我们就无法变得更加坚强;没有疼痛,我们就无法更透彻地了解生活的真谛。疼痛何尝不是一种美丽,它磨砺着我们原本不堪一击的心,就像蚌,一粒细沙滑进它柔软的身体间,被残忍地刺痛的同时,疼痛在凝聚,日日夜夜,终成了耀眼夺目、价值连城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