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说什么?”阿鸢笑了,轻轻用左手拿起汤匙搅拌咖啡。我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只是记得,那天在川流的人海中能看到阿鸢,嗯,真是一种缘分。“乔依?”我一愣,她不再叫我依依了,那年的阿鸢,只能在我记忆中了“阿鸢,最近……怎么样?”我望着窗外,远眺着那年的点滴,记得很久很久,我们还都是小孩子。都爱玩编织,阿鸢很是厉害,她会用棕榈枝编出棕榈花、棕榈蜻蜓、棕榈蝶……我们常常拿着自制的捕虫网来捕昆虫,仔细的观摩样子再制成标本,然后阿鸢来用棕榈编织,最后,我们拿着这棕榈昆虫来飞舞,好不乐哉……回忆戛然而止,最后只得听见阿鸢说:“嗯,挺好的……你呢?”蛮索然无趣的问答,“我也很好的呢……”说罢,气氛瞬间冷了起来,我只得讪讪一笑,缓解尴尬……
时间就在这无言中过去,她看了看手表,说道:“啊……都这么久了,我该去上班了,谢谢你的下午茶。”她抿了一口咖啡,然后报以我甜甜一笑,背上包,我最后只听到高跟鞋无声地响…
我望着无人的对面,心里反倒落了些寂寥,我想,是什么时候呢?是什么时候我们之间变得疏远呢?脑海里无数碎片一一掠过,我想抓住它们,它们竟脱了我的手,轻跃而飞了……
是什么时候呢?是那年还仍芳草绿时?我与阿鸢幼时嬉闹,一齐去网罗那漫天飞舞的昆虫,收集完之后,我们拿着阿鸢仿好的棕榈昆虫,胡乱的舞着,会在一条较深的沟壑前对话——“依依,我想我们能飞过去!”,“阿鸢,我觉得我可以……”少不更事的我,胡乱舞着那棕榈蜻蜓,好吧,我以为我会飞,但是我没有,我只是躺在沟壑中,把清醒的最后一眼献给了惊惶失措的阿鸢……
是什么时候呢?是那年少女正时怀心事的时候?初中,我们都隐隐的有了些心事,阿鸢也只是自己闷着,不愿与我对话,放课,我悄悄跟着她,想一探究竟,只见她柔弱地拽住一个男人的衣角,轻轻道:“爸,能不能不走……”我仿佛有看到她的泪花在眼里隐隐地闪,那男人好像是在做决定似的,犹豫片刻,但又牙一咬,心一横,抬手便不留情的把阿鸢甩开,一下摔到小路对面,然后那男人朝着暮日,头也不回的走了。阿鸢只是卧在路上呆滞的凝视远方,凝视着那不可能再出现的身影…好久,我轻轻的走到她身边,想带她回家,没想她竟会抽噎起来,扑在我身上,我抚了抚她的头发,告诉她,哭吧,哭吧……时间仿佛是静止了,而耳边的轻噎也变得愈来愈大,转而嚎啕起来,我的世界突兀的变得怆然,悲寂的苍鹰在我脑海里盘旋,直至消逝…忘了是什么时候回家的了,只记得我们哭了好久好久……
时光荏苒,若白驹过隙,阿鸢的妈妈改了嫁,要把阿鸢一同带去,临走那天,天昏黄的,仿佛要诉说什么似的,我本以为我可以以微笑来作别的,可就当我说出:“祁梓鸢,司梓鸢!不管你叫什么,我们永远是朋友,亘古不变的!”,“以后不要再叫我的名字,我讨厌他们!”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喊出,车疾驰而下,我看不见阿鸢了,只痴痴的望着那昏黄的天空,莫名的怅然若失罢了……
我望着窗外,仿佛是出神了,趟过时间的河,走过那年的花红柳绿,谁说我们变了呢,我们刚才还“愉悦”的坐下交谈了呢;谁又说我们没变呢?天知道那“愉悦”下面隐藏的是妍还是媸,我又要了一小杯花茶,细细品茗着,花香味浓郁的很……
我几时才方可明白?
记得初中毕业,闲暇时,去探访远亲,途径阿鸢的新家,临到了,阿鸢站在崖上,着一袭长裙,碎花布子的,很漂亮,我向她打了打招呼,她也看到了我,向我微微一笑,风吹动着她的裙子,素净的颜色衬显她身形有些清癯,我登上山崖,阿鸢道:“许久不见了啊……”,“嗯,是许久不见了啊…”多年的好友,现如今却日渐生疏,阿鸢仿佛是看出了我的落寞,轻轻地牵住我的手,也是轻轻的说:“累了吧,我们先回家……”我一愣,仿佛是回到了从前似的,如从前的亲热,却浮添了几丝淡漠…
一夜无眠,半夜出屋走走,阿鸢也在外面,她道:“我们赏月吧!”,我望向天空,圆圆的月在对我们盈盈的笑,我走向阿鸢,坐在与她相对的石凳上,习习凉风吹来且附和着这良辰美景,实是妙哉…突然听到阿鸢轻轻一笑,我投去不解的目光,但她没有回答我,只是说道:“依依,你都不知道叔叔对我多好,他每日都给我买好多好多新奇的玩意儿,还总是和妈妈一起陪我学习。对了,他还给我买了我梦寐以求的钢琴,纯白色的。你还记得吗?我那时候最想要一台钢琴了……”说着说着,她的眼泪便如同决堤之水不能自已,我仿佛明白了些什么,轻轻用手要去拍拍她的肩,没想会被阿鸢推却,阿鸢用手抚去脸上的泪,轻轻道:“真的是太激动了,你看原先那人不知道珍惜我们母女俩,但现在我们过得很好啊,真的是……很好啊……”我还想说些什么,阿鸢却抢先起身,迟缓地走回了屋。我望向天空,想以小时候的心态再来去看那月亮,却发现怎么也做不到,又是一番长久的凝噎无语了……
翌日,那是一个有点灰暗的清晨,我和阿鸢把所有的蝴蝶都放到一条小河里去。那一片一片的黑色蓝色黄色白色很快沉没或漂走,它们是我们最重要的东西,现在它们消失了。翅膀浸泡在水里会发霉吧,开出一朵一朵菌落。我们的过去注定要在长大之前就腐烂掉,只留下黑白的记忆对比现在。所有的美丽都在那一天飘落在那条小河里再也找不到。
阿鸢说那柄捕虫网留给我,因为她已不再需要。我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画了一幅画。我用绿色的水彩笔在白纸上画了一张网,每个网眼里都画着一只不一样的蝴蝶。下面写着:洒满阳光的网。我在离开的时候,在月台把画送给她,笑着说:“小心点,别让里面的蝴蝶溜掉了。”
分开后,寂寞便像一株梧桐在体内蔓延生长。小巷总是阴暗而狭长。她来过一封信,信很短,说的都是现在的生活。就这样。然而无论她用多么快乐的字眼来表达,我都能从这些文字下面读出阿鸢内心的疼痛。我想象她一个人趴在窗口看星星的每个夜晚,就像我一样。我却无法想象她周围的一切是在怎样摧残这个美丽的女孩,怎么也想象不到……
后来,阿鸢就再没有写信过来。我仍然固守着过去,然而记忆却不能和现实很好的重叠,事实上,当那日又见到阿鸢以后,我悲哀地想,过去已经彻底的碎了。这是我们早就知道却一直不敢承认的事实。人总是想背叛真实,给自己一点牵强的、自欺的美好感觉。
此时此刻,我又握着这柄网,只是童年的蝴蝶已经不再,阳光已经不再。我们再也网不住什么东西。相反的,我们自己却被困在一张挣不破的网里,在挣扎中伤害,在伤害中改变……
“蝴蝶溜走了,阿鸢……”我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