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婳遇到赋允是在十几年前的冬天。依婳躺在雪地里,又饿又冷,快要死了。连逢灾年的许国,饿殍千里,她不过是街上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罢了。眼前白茫茫的天空忽然变暗,她还未看清眼前的人,就被他横抱起来。
绒毛大领摩擦着依婳的脸,很软,很舒服,她从长毛缝隙间看见了一张俊俏的侧脸。他们靠得那么近,他扑面而来的气息和雪一样清、一样幽,不过是暖的。他是赋允,许国的王子,长兄继位后,被贬至雪峰驻守皇陵。雪峰,峰如其名,四季寒冷,终年飘雪。人言皆道守陵生活孤苦凄冷,对依婳来说却是从未有过的安逸生活。
皇陵墓室漆黑空寂,残灯昏黄,光影投不到的地方总让初来乍到的依婳心头不安,害怕那一团团黑影中会突然冒出一只鬼怪来。她时睡时醒,辗转反侧,恍惚间闻到那清幽如雪的气息。她迷蒙地睁开眼睛,见赋允坐在床沿,便轻唤了几声“哥哥”。赋允轻拍了几下她的后背,纠正道:“是师父。”
他是她的师父,整日教她读书写字、琴棋书画、轻功剑法。在这山巅皇陵,萧萧风雪中,只有你我,不知今夕何夕,岁月永长。
墓门洞开,风卷着雪花呼呼灌入,摇摆不定的炉火旁,赋允俯案,凝神作画。依婳蹑手蹑脚地靠近,刚探出手,清冷的声音蓦地响起:“依婳,我知道你在后面。”她心有不甘地收回手,吐了吐舌头,挽着赋允的手撒娇道:“师父,我们好久没有下山了。”赋允不着痕迹的抽出手,停笔问道:“你有何事要下山?”依婳眼睛滴溜一转,笑吟吟道:“琴弦断了,需找人换弦调音,还有作画的颜料也不够了。”
赋允点头答应,依婳立马跑回屋内收拾细软,挎上包袱后,望了望黑洞洞的床底,里面堆着她的“作案证据”——各色颜料和磨断琴弦的钝刀。青春少女总爱繁华热闹,弹琴作画对依婳来说简直是对她的一种折磨,但是师父喜欢,他一心想将她培养成贤良淑德的女子,她也只好装装样子,顺水推舟。山下小镇,依婳抱着琴在回客栈的路上,被花满楼门外的争吵声吸引。人群中央,白衣妇人指着一大群浓妆淡抹的妓女们哭骂不停。
老鸨高声还击:“你被骂他们,看看你自己,整日白衣,穿得跟戴孝一样,我要是你想干,也不愿多看你一眼!”妇人被老鸨一顿抢白,哑口无言,只好抹泪离去,人群也跟着散了。依婳似有所动,叫住了欲转身的老鸨。“小姑娘是想进来卖艺?”老鸨打量着抱琴的依婳。“我若出场卖艺,你能帮我打扮一下吗?”老鸨笑着点头,一脸精明算计。半个时辰后,依婳盯着铜镜中的自己,描眉点唇,锦衣罗裙,她问老鸨:“我美吗?”依婳心知自己样貌出众,每次下山都会引来不少追随的目光,可那种目光从未出现在赋允眼里。
“姑娘何止是美,简直就是美若天仙,再稍加打扮定能倾国倾城!”老鸨笑答。倾国倾城她不要,只要倾倒一人之心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