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个冬。
记忆中的冬天已渐渐淡去,想不到,这寒风卷席的冬天又来了。他这样想着,不禁打了个寒颤。过后,他用力地吸了口鼻腔,翻着眼珠,转着身子,往四周张望着。
这还是他的小巷呀,除了砖墙上的碧绿的苔藓时盛时衰,其它,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一样的寒幽幽,冷清清的。每天,他走出这条小巷,又踏进这条小巷,他几乎能够知道哪个砖缝里开了朵什么花。可是这时,他是那样惊讶地看着这里,直到脚麻了,他才一拍脑袋,用一只满是沟壑的大手抹了抹眼,又长长的叹一声“哎。”。这声叹息,能让最凶猛的猎狗也为之毛骨悚然。
他解开衣带,从兜里摸索着拾起一个小布袋,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掏出东西来,那是什么呢?用红纸细细地包着,是颗颗晶莹透亮的冰糖。他记得,两岁半的孙女爱舔这糖,他就特意收藏着这种糖,盼着这糖的甜味能让这孙女开心。他慢悠悠的将糖包好,又放入。然后拿出两副厚实的手套来,他和老伴不舍得用,是留着给儿子和媳妇的,为了这双手套,他和老伴跑了多少地方呀,才知道,这种手套算是最暖和的了,便开心的二话不说买了来,现在看到仍忍不住细细的抚摸一番,就像握着儿子的手,他满足的笑了。转而掏出两只大蜡烛来,是呀,喜庆的日子又怎能没有它呢?三十年前,他和老伴结婚时,就用的这蜡烛。七年前,他的儿子结婚,也用的这种红蜡烛。他开心呀,遍布皱纹的脸上有丝丝的笑意,那是充溢在回忆里的满足呀。
可是突然,他不笑了。红血丝布满的双眼变得更加忧郁。他想着:得快准备了,不然过会儿老伴就该骂了。要是儿子媳妇外来归家吃不到热腾腾的晚饭又怎么好?他急得搓了搓手。赶紧往家走。
哪里是他的家呢?他顺着小巷,绕了几个弯,终于踏进了家门。他笑了,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想叫一个人,但他四周望了望,没人呀。他于是注视着他的家,正门,鲜艳地贴着一个字,“福”。这是他昨日贴的,已念了许多遍了,就连梦里也不含糊的念着,到现在,看着这字,他却仍是意犹未尽:“福,福到了。我就知道,福总会到的。”他一边念着,一边踏进厨房:“你们先玩,我饭做好了就来。”他拿出几棵新鲜的大白菜,熟练的切着,烧油,入锅。然后,就开始烧那最珍贵的红烧肉了,这可是在最喜庆的日子才做的呀,他想着,他要细细的烧,让孩子们吃的有味,他似乎觉得任务重大,便不由得加快了手脚,在厨房里头一遍遍转着,他想喊声老伴来帮忙,又想着,老伴也许在陪孙女玩呢,是呀,让老伴歇歇吧,他的眉梢也显出阵阵的笑意,他简直太幸福了,是呀,福总会到的。
这时,饭锅开始吱吱作响。“哟,饭这么快好了。”他掸了掸衣袖,今天,他可是烧了满满一大锅呢,这回,孩子们可以吃个饱!他一碗碗的盛着,一边念着,“这碗是孙女的,这碗是……”他越来越激动,迅速的将饭菜摆好。这时他们不在。他等着。他想:“也许,他们去外头玩了吧,也随他们吧,他们开心就好。”他从包里拿出每个人的礼物,在每个人的位子上摆好。最后,点上两只又明又亮的蜡烛。蜡烛的光照着他苍老的面孔,暖意浓浓,覆盖了窗外寒冷的风。
窗外鞭炮声响起,过大年了,大家要团聚了。他开始焦急,往门外跑着:“小孙女,吃饭了呦。”寒风中,有一声叹息从对面传了过来,一个声音说着:“哎,老张,忘了吧。节哀吧。他们走了,在那个火车上走了。你怎么会不记得呢?”
是呀,他怎么会不记得呢?一串长长的热泪流下他苍老的皮肤。
这是他们走的第一个冬天。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