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九四年,十一月十日清晨,阴。
水手们透着舷窗,都能想象浪头是多么喜怒无常;是浊气咄咄逼人的海风带载而来的,一些涩涩的雾水,随着舱内的陈积蒸汽,一道为他们所呼吸进去。谁敢出舱?不过是胆大的几个时不时探探脑袋而已。没警报,没有枪林弹雨,只有唠嗑琐碎、谈笑风生,“悠哉悠哉”,谁又会想着神经质一回?谁还会去想着犯傻出舱?谁有想冒着被浪弄潮新服去瞅瞅谁的老娘会在另一艘舰上,冲他招招手、问问安好呢?
毕竟,他们也都是打小从酒罐子里泡大的,“滴酒不沾”的两个月军旅生涯,谈笑间,牢骚和怒怨由此潜滋暗长起来。
其中有个小伙子,十七八岁的样子,也许因为屏了俩月,这时一下子连哭带喊出来:“快放俺回家!俺不想再当兵,俺不想去送死!俺只想回家。”
“住口!”管制的恐是受不了他大呼小叫的,当场给了他一记狠巴掌,小伙子一边脸蛋彤红得像半个血红色的馒头,“臭毛孩,别是酒瘾勾走了你的魂!放仔细点!”撂下这通狠话,管制又一脚把小伙儿重重地踹倒。他再没了出声的气了,呆呆地望着舱板百孔千疮的痕迹,逐渐被周围的看客埋进腌臜的鞋底。
看客们众说纷纭:
“惹了管制,遍恼了管带大人,恼了管带大人,就丢了饭碗,哪来的饷钱呢?”
“怕是由于都俩月没点酒味儿了吧,要说这小子怎么,年轻气盛,铤而走险哩——”
“年纪轻轻不好好混口饭吃,总惦记着‘回家’、‘回家’的,瞧这熊样儿!甭说酒味了,就连小娘们儿都揩不来呢!”
“唉——”
约莫过了一刻钟光景,围观的人,若无其事地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