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乐府诗集》中,有一个凄绝的故事,以其首句“公无渡河”而为人所知。在晋朝崔豹的《古今注·音乐》中,对这个故事以及它衍生出的《箜篌引》作出了记载。
在诗学艺术已经臻于炉火纯青的唐朝,诗仙李白再度用豪放浪漫的诗文演绎了这个故事。咆哮的黄河仿佛冲决昆仑山一般从西方奔腾而来,即使是智勇双全的大禹也曾经为之奔忙得三顾家门而不入。但是,却有须发皆白的“被发之叟”(被,通披)痴狂地在河畔想要泅渡。“旁人不惜妻止之,公无渡河苦渡之。”无情的潮水拍打着他的身体,“白齿若雪山”的巨鲸吞噬了那决绝的勇者。他的妻子弹奏着箜篌,哀歌绕梁三日,却唤不回丈夫归来。
在早年的记载里,对这位勇者只有“堕河水死”的描述,河流中也不会存在大鲸食人,但李白汪洋恣肆的想象,却赋予这个故事更多的传奇色彩。这不是一个单纯的痴人寻死故事,也不是在告诉人们要爱惜生命,渡河是一种象征,那奔腾不息、惊涛裂岸的河水,象征着世界上某些难以逾越的障碍,难以抗击的强大力量,或许是狂暴肆虐的天灾,又或者是滔天害民的人祸。但是,总有痴狂的人知其不可而为之,用残酷的破碎给自己的生命换来另一种意义上的“圆满”,那是意义的完备,是一种精神的彰显。李白诗中吞噬了狂人的“长鲸”,仿佛也隐喻着一些黑暗的事例。
世界上不乏苟活之人,却鲜少真正的勇者。他们在别人眼中是痴狂的,于自己,却是坚持着认定的抉择。像被火烧死的布鲁诺,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屈服于教会,不愿认可太阳围着地球转动;像含冤入狱的遇罗克,在自己因为莫须有的原因蒙受冤屈之后,用手中的笔抨击着当局的错误。
那些执着追求理想的人,倘若无法得到所在时代的认可,便带上了鲜明不可磨灭的悲剧色彩,如李白笔下痴狂的披发之叟。后来的岁月给了布鲁诺和遇罗克迟来的正义和平反,但是他们已经看不到了。在他们的记忆里,只有孤身一人义无反顾地向滔天的巨浪抗争,甚至比海明威笔下捕猎马林鱼的老人更加悲壮。即使如此,他们仍坚持着,就像普罗米修斯即使遭受着永世的“天罚”,也不曾后悔自己为人世盗来火种。
因为他们是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