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夏天。
不是因为夏天有冰镇西瓜,有清脆的风铃,可以和路边懒洋洋躺平的猫咪玩耍,或者听见蝉鸣,和自行车叮铃叮铃的声音。
纯粹是因为,夏天的阳光很强烈,夏天的白天很长。
我啊,只能生存在有光的地方。
我是影子。一些古书里把我叫做魍魉。
说到影子有自己的意识,其实很奇怪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天,就那么意识到了:啊,我是个影子呢。
我没有什么所谓的主人,想当谁的影子就当谁的影子,大概是thekingof影子之类的存在吧,为什么其他字眼加上thekingof就那么霸气,影子就那么……阿卡林呢?
啊啊,是因为影子吧。
在树下发呆的时候,看到一对老夫妇慢吞吞地走过。
老婆婆走在前,拉着老爷爷的手。似乎是个有行走障碍的老爷爷,整个身子看起来像是向后仰着似的,所以更像是老婆婆在牵着老黄牛似的——牵着老爷爷在走。
烈日当头,本来就是走得慢的两个人看上去吃力极了。尤其是老婆婆,她似乎把四分之三的力气都借给了老伴,汗水顺着她脸上的沟沟壑壑不断滑下。
在他们路过大树的一刹那,我顺着他们的影子和树的影子交汇的地方凑了过去。
不管怎么说,在路边忽然看到一团黑漆漆的影子飘来飘去却没有实体,会吓到人的吧,我可不想那样。
成为众人的焦点是很麻烦的。
等完全融入了老婆婆的影子里,我模仿起她的动作:向后伸手,拉住老爷爷的手,然后稍稍用力。
“老太婆,你力气挺大的嘛!”说一句话喘了三口气。
“那是,我还可以再带你走十年呢!”老婆婆愣了一下,然后乐呵呵的回答。
我作为老婆婆的影子拉着老人静静地走着。
原来,牵手是这种感觉。
能在太阳落山之前顺利回来就好了。
看到老人进了家门,我才回到那棵树下。
夕阳西下,我变得很长很长,可再怎么长,我能碰到的也只有被考得火辣辣的地面,感受到的只有一排排蚂蚁背着口粮从我身上爬过。
时间差不多了,他该到了吧?
我想我应该是脸红了,如果我的脸能红的话。
之前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直到有次,附在了一个衣裙飘飘的小姑娘身上,她走过傍晚琳琅满目的商业街,太阳将我折射到玻璃橱窗上,我才能直面自己。
这就是我吗?
黑、黑、黑,满眼的黑。根本没有其他的东西。
多亏了那个小姑娘的形态很好看,我还可以安慰自己:起码我可以附在喜欢的形态上,那样我也会变得好看起来。
黑就黑吧,反正,影子从来都是一团黑的。就像我从来都是一个人。
天渐渐暗了。
我感到体力不支起来。胸口像压着厚厚的泥土似的。吸气呼气都变得提心吊胆。
奇怪,和平时不一样。
就算太阳落山,夜晚降临,只要有光我就能存在,路边的灯已经渐渐亮起来了不是吗?
为什么?为什么?
呼吸越来越困难,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维持意志上,我只能缩成一团,拼命让自己看上去显得更小一些。
我忽然意识到了,就像忽然明白自己是个影子一样——一样那么突然、不可理喻、又无可厚非——我要跟这里说再见了。
他和平时一样,拉着那个女孩的手过来了。
似乎,还能听到一点声音。
烟花?啊是了,今晚有烟花晚会。
这里看得到烟花吗?
他们在路边停了下了。
他距离我大概两三米的大方吧,我想我应该很淡了。
少年把一张照片似的纸头拿在手里,少女似乎急着要抢,他就举高了手,小姑娘急的又跳又叫,就是够不着。
急的脸都红了。
真好看啊,她脸红的样子。
和我完全是天差地别——好吧,大概我根本不会脸红。
我把视线转到少年脸上,没有那种叫做酒窝的东西他也能笑的很好看,可能是眼睛的关系吧。他的睫毛很长,睫毛下似乎就是整个世界。刘海掠过他的眼睛,淡淡的阴影留在眉前。他的轮廓青涩又深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总会路过这棵树——我最喜欢歇息的这棵树。有时候在树下看书,有的时候小酣,唯一不变的,就是他在树下呆了不久以后,那个少女就会一路小跑过来,然后两人一起离开。
在这里生活了那么久,姑且称之为生活吧,只有他,肯抽出生命里的一点点时间,陪陪我。就算他自己并不知道,不知道
偶尔靠着的地方,偶尔读书的地方,一直等人的地方,他的边上,有个小小的影子,。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天天盼望他能过来,停留一点点的时间也好,好让我和他说话:大猫打了个滚又翻到河里去了,小孩的冰棍因为太冰黏在嘴上拿不下来了。
即使,从没回应过。
天已经全黑了。路灯朦胧了地面,我大概只有淡淡的一层了吧。
嘭啪——
烟花在我身后绽开。
一瞬间,我变得明显起来力气似乎也大了一些。更幸运的是,绚丽的烟花用尽全力闪烁的光芒,将我拉得斜斜长长。
我想起白天,于是用最后的力气伸长了一部分。
“怎么了?”少女歪了歪头。
“嗯?嗯,没什么。”少年抬起了手。
刚才一瞬间,似乎有什么,像风一样的东西,穿过了自己的指缝。
但不是风,这点可以肯定。
因为平时在这棵树下,他也会有这种感觉,有股清风似的、温和柔软的气息。
在消失之前,我想碰碰你。牵个手也好,能碰到你就好了。
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影子,是不会有这种心情的吧。
谢谢你。
希望很久很久以后,某个夏天,我还能遇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