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醉了。
这不知是这几天来第多少次酩酊大醉了,而且这将不是最后一次。他携着几分醉意,却不向往日那样郁郁睡去,却是忽拔长剑,点灯看去。
“醉里挑灯看剑……”他默念着,回想那逝去已久的年月,那真正让自己“登高望远,指画山河”的年月,那“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年月,那“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的年月。
那年,他二十一岁,金主南侵以求灭宋,北方沦陷的广大土地上不知有多少人民奋起反抗,而他也在其中。两千贫民,锄懮棘矜,揭竿而起,汇入起义的大流。
“梦回吹角连营……”那大概是他一生中最认真,最投入的年月了。生于金地的他,后来能背井离乡,不远千里,犯霜露冒尘垢投奔宋廷,不就是为了将自己的一生交付在领兵与金兵交战上吗?虽然现在的他已经无法完成这个心愿了,只能委身于远离帝京的稼轩之中,孤饮孤醉。
后来,金兵内部矛盾爆发,金主在前线为金廷保守派所杀,金军无帅,仓皇向北撤退。他于次年奉命南下与南宋朝廷联络,以为起义军寻找后援。而他完成使命归来的途中,噩耗传来,起义军领袖耿京被叛徒所杀,义军亦如金军一般,霎时溃散。他该去向何方呢?只有他自己知道。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那些是他此生无法忘记的面孔,那些是为国捐躯的人们的面孔。而“必须守护他们用生命换来的成果”,或许也是他有那样果决的行为,作出那样感性的抉择的原因吧。
他做出了抉择,在义军四散之际,竟率领五十多人袭击了几万人的敌营,把叛徒擒拿并一路突围带回建康,交由南宋朝廷处决。叛徒最终落了个当街游行示众后砍头的下场,此事引起的风波也就渐渐平息了。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骑马飞奔,风驰电掣,烈弓引动,雷霆乍响。奔过广袤的江北平原,飞跃宽广的江水,凌波而行;弓矢穿破沉凝的空气,突转于敌阵之中,取将首级……这感觉是如此的记忆犹新。
然而,自那之后,他就再也没上过战场。他也曾写了不少有关抗金北伐的建议,但已经不愿意再打仗的朝廷置若罔闻,只是对他在建议书中所表现出的实际才干饶有兴趣。所以,他被派到江西、湖北、湖南等地担任转运使、安抚使一类重要的地方官职,治理荒政、整顿治安。殊不知这与他的心愿大相径庭,虽然他干得很出色,但让他深感岁月流驰、人生短暂而壮志难酬。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他醉意消了几分,也有些倦了,手臂无力地放下,长剑撞在地上当啷一响,有些清脆的剑鸣久久在屋中回荡。他还没放弃呢,只要他还没逝去,就不会放弃。
六十四岁时,他的机会来了,主张北伐的韩侂胄起用主战派人士,而他被任为绍兴知府兼浙东安抚使。之后又被转迁镇江知府等职。次年,他晋见宁宗,慷慨激昂地说了一番金国“必乱必亡”,就又到前线镇江任职去了。
然而在一些谏官的攻击下,他却被迫离职,怀着满腔忧愤回到了僻静的家中。四年后,朝廷再次起用他为枢密都承旨,但诏令未到,他已病入膏肓了,只得上奏请辞。同年,他带着忧愤的心情和爱国之心逝去了,而他临终时还大呼“杀贼!杀贼!”
“可怜白发生。”他将脸仰起,将两点泪水压回眼内方低下头来,他看到几缕银丝从鬓角垂下,木然几时,却作长叹。又缓缓抬起手中的长剑,再看最后一眼,收回了鞘中,将这辛弃疾的剑收回了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