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的梧桐斜斜地躺在车窗的阴霾里,夜色的漆蒙凃染其上,融着水水的月光,在我的心头丝丝荡漾……
我无精打采地躺在车上,心里像卡了些什么,滋生出一种钝缓的疼痛。我微微抬起眼帘,一汪月潭陷入双眸,浅浅的,湿湿的。我小声地呢喃:“爸爸,你现在好些了吗?”
爸爸是在捉贼的时候受伤的。记得从前他也捉过好几个贼骨头,每一回都是单枪匹马,威风凛凛地揪回一个又一个。他总是这样,见不得一点罪恶。自从当上村支书后,他的责任感更是一发不可收拾,通公路.修花坛.培养党员.解决矛盾……大事小事,样样都放在心上。看着日渐消瘦的爸爸,我们都为他感到忧虑;但一见到他那执着的眼神,又只好作罢:谁叫咱摊上了这么个犟骨头呢?
那天,大约也是这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平和的云雾下蛰伏着几丝不安。那个可恶的贼偷了邻居家的电瓶车,没命地逃。爸爸和一位叔叔追得很紧,正义的呵斥和着有力的脚步声,搅碎了一潭月光。那穷途末路的贼许是因为惊慌,居然一头栽在了地上!而我那亲爱的爸爸啊,我那捉贼心切的爸爸,就那样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难道他不知道吗?!前面是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啊!月色哗哗地碎裂,空气中充斥着危险的气息。穷凶极恶的歹徒疯狂地挥舞起大刀!月下,人影晃动;世界,腥红一片……
我不敢想象爸爸受伤的样子。一大片的殷红,深深刺痛着我的心。爸,你的手指一定特别疼吧?那种断裂的伤,该是怎样撕心裂肺?我多想立刻飞到你身边,好好看看你,亲自问问你的伤势啊!我多想紧紧握住你的手,用自己浅浅的体温温暖你,多想让自己替你承受伤痛啊!可这一切只能是想,我只能呆在这儿,什么也做不了!爸爸……对不起!为了明早哪个“重要”的比赛,我甚至都不能去医院看你……你,能原谅我么?
泪水不知不觉地滑落,滚烫滚烫,似两道深深的烙印。昨晚打电话回家时,爸爸的声音是那么干涩;而无知的我,却只顾眉飞色舞地叙说些琐事,完全没预料到这样的不幸!爸爸!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怕我分心?怕我难过?你知不知道,你这善意的隐瞒,让女儿有多么深重的自责!心里就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隐约地悬浮在流动的月光中。究竟,有多久没这样认真地想过爸爸了?心房里这份潮湿的爱,有多久没被翻晒了?
回答的只是一声叹息。爸爸,一直都在我身边。我的作文获奖了,他比我还高兴;我高烧一周不退,他,第一次偷偷落了泪……而我,却始终是个自私的孩子,习惯了在宠溺里任性,习惯了一句句叮咛,习惯了他无私的爱。记得爸爸曾经调侃过这样一句:“你写过不少作文,啥时候放下妈妈写写老爸啊?”我当时只是敷衍地笑。总觉得爸爸的爱不够细腻,总觉得他在过去亏欠了我什么。殊不知,爸爸对于我,就是一座山。不动不移,永远的山。
现在,我终于在电脑上敲下了这么多——写给我最亲爱的爸爸。很惭愧,如果不是这场灾祸,我不知还会“遗忘”多久。难道只有伤痛才能唤起一个女儿的爱与伤痛么?多么讽刺!泪水开始汹涌,模糊了天幕下的那轮明月。我突然明白,普天下的父亲,不都是一抹月光么?习惯是可怕的。它磨灭了我们的情感,教我们无耻地遗忘。或许,所有习惯于幸福的孩子,都应记得抬起头,望望——
被遗忘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