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那个阴暗的屋子,永远都有一股体臭味,还有一股药味。
进去之后,喊一声外婆。隐约感到床上有动静,被子略微动了一下。我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动着,好紧张。接着,我看到从被子中伸出一只颤抖的手紧要抓我。
“小爽,是你……你来了……”她呜呜的哭起来了,像个小孩一样。我不想让她抓我,她的手皮肤粗的可以和松树皮相比,似乎手上就没有肉,只有骨头,看着就让我害怕。但我没有把手收回来,一直让她抓着,似乎这样可以给她一点安慰。
“柜子里放的都是点心,赶紧吃吧,临湖来时都不愿意让他吃。他总是到处乱翻,不让他吃,他自己能翻出来,把点心都吃完。他个没良心的兔崽子……”
“没事,我不吃,你吃吧。”
“就在柜子里,你拿着吃啊!”
“我不吃,你吃啊,你饿吗,给您那个面包吧!”
“你吃,我不饿,不饿。”
我还在推辞,没有人能扭得过我。本以为外婆会妥协,不再逼我吃了。谁知,她骂道,你个傻子。临湖来时都快吃完了,就你是个傻子。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这话,我就恼火了。是啊,我傻,才会把点心留给你自己吃。别人吃,你不让吃,是傻子,你让我吃,我不吃也是傻子。好人没做成,反而成了傻子。这是什么世道啊。我心里想着这些,就是不敢说。
小爽啊,你来帮我动一下腿,我的左腿被压在下面好长时间了,好疼啊。
我暗自庆幸,终于不说刚才那个话题了。我赶紧掀开被子,把她上面那个腿移开,轻轻放下,很轻。但还是听到她叫着疼。“把我的腿用那个小枕头垫起来……”
我在被子下面刨了半天,终于刨出一个枕头,放在她的脚下。
“太高了,把枕头拿下来吧。用那个毛巾叠成一团放在下面。”
按她的命令做好一切,我很烦,想出去。她又说话了,“把抽屉打开,里面有一瓶药酒,倒出一些在那个棉花上,给我的脚脖擦一下。我的脚很麻……”
虽然很烦,我却不敢说,只有照做,好像我是在还债一样,那么怕她。正给她擦脚,她又说,先把药放一下吧,把你妈叫来,我要尿了。(很少听到尿这个字了,一直听到的都是上厕所。大概也只有这里人会这样说吧,这里的人很粗俗,可以理解)
“哎呀,我也长大了,用不着叫我妈了。我就能抱得动你。让我试试。
我用了大概六成力气,把右胳膊放在她的头下,左胳膊放在她的腿下,然后把胳膊往上抬。她发出啊的叫声,咆哮着,喊着,小爽啊,你不行,还是叫你妈吧。我就是不服,又试了两三次,还是抱不动。或与是因为我一直没有用全力吧,就是抱不动她。最后,我决定认输,把这个难题留给妈吧。
终于,可以走出那个屋子了,好轻松。我叫了妈去,自己在外面吹风。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总是听妈妈说,我小的时候,外婆总是抱着我,连喂猪时都是一只手抱着我另一只手给猪喂食。那时后我没人管,是外婆把我带大的。或许是我报恩,或许是两个表哥已经为我做好了榜样:他们总是那么耐心的为外婆做好一切,从来不说什么。我也从来不对外婆发一句脾气,这已经很不容易了,嗯。
“三儿啊,你轻点,你力气大啊,把我抱得生疼。你轻点……”
“叫什么叫啊,有本事别烦人啊。”这是妈说的,一点也不奇怪。他们都这样。但我还是怕外婆受不了这些话,想不开。妈出来了,很重的甩上门。我赶紧进去。外婆赤裸着下身坐在一个木架上,下面放了一个红色的盆,里面是黄色的液体,臭味难闻。外婆还是和以前一样,见了我就问长问短。她还是一个劲儿地强调,去外面时,别那么老实,你就是太老实了,会受人欺负的。不论到哪里,都要学的聪明点,别太老实。我不敢说,人老实点有什么不好。我说时,她就会骂我是傻子。我现在才明白了,我小的时候为什么那么胆怯,那么腼腆,因为所有人都这么爱骂我。不错,我就是老实,不止一个人这样说,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说我傻的。很多人都在夸我聪明,只有家里人例外。他们就是固执地认为老实就是呆子,动不动就爱拿我说事。
没有人知道,我小的时候有多么自卑,他们老是重男轻女。
外婆的呼喊使我丛回忆中回过神来。还得去叫妈妈,外婆上完厕所了,还得回到床上。忽然间,我不耐烦了,说道,算了,让我来,我能抱得动的,让我再试试。这次,我用了八成力气,把她抱起来了,原来她轻得可怜,就是抱的时候给人一种想吐的感觉。不幸的是,我一只脚跳进了尿盆里,又把盆踢洒了,黄色的液体流的满地都是。终于,把外婆放在床上,我倒抽一口气,难啊。忽然间,我不但不生气,反而笑自己的可笑行为。外婆也跟真笑起来。是的,好笑。又花了好长时间没把屋里清理完。
我刚走出去,就又听见外婆叫我。我叫苦,你饶了我吧,我不干了。还是又进去了。她说,你把我的被子掖一下。我刚翻开被子,叫道,啊,您的手怎么成这样了,四个手指完全不会动了,伸得这么直,手上连肉都没有了,真吓人。她只说了一句,没事。接着,我看到了她的另一只手,这只是正常手,但一伸出来就在发抖,不停的抖。外婆呀,您居然成了这样,才一年时间啊。
她又拉住了我的手,“小爽啊,跟你说个事,你不要跟你妈说,也不要给其他人说。”“今天早上临湖来了,我就问了他一句,你来了。他就掐着我的脖子,使劲儿掐,他要把我掐死啊。我想大喊,就是叫不出声。他还说,我越叫,他就掐得越狠。要不是你二舅来了,他就把我掐死了……”说着,她已经泣不成声,老泪纵横的脸上满是恐怖。我也听得心惊肉跳的。
“别理他,他就是那人,没一点良心,你算是白对他好了。他还那么小,就这么狠心啊……”
……
接下来更让我难以接受。四姨一进来就骂,这可是她的妈妈啊。我对四姨说,你别这样说话啊,外婆都一大把年纪了,她会受不了的。四姨怒道,她会受不了吗,她的耐性可好了,连累这么多人,她可好意思了,她非把我折腾死不可。妈呀,真不相信这是一个女儿对她母亲说的话。四姨出来了,还是骂不绝口。我说,你别骂了,她可是你妈啊,再怎么说是她把你拉扯大的,你怎么能这样呢?本以为这样会奏效。谁知四姨故意朝着外婆所在的屋吼道,她要是真是我妈就应该为我好,干脆喝一瓶毒药,死了算了,有本事别连累我啊。她还不投如别生我,让我来但这个世界上,真是受罪。
……越来越不能理解,所有人都变成了这样。两个舅舅吼得声音更大了,我想,外婆一定在哭。他们所有人都对着外婆一顿发作,我真是害怕。
这些都算了,但是四姨家的孩子才两岁,就对我说,外婆死了。把我吓得,新一猴子跳到了嗓子眼。谁知,进了屋里,才发现,小孩子原来词汇不多,只会说些大人经常说的话。真是虚惊一场。妈呀,这么小的孩子连说话都不太会,却会说死这个字。只要我一站在外婆的视线内,她就会叫我进去帮忙。平均每隔一分钟叫一次。不是让拿药就是让端茶。我明白,外婆是用药来维持生命。
偶尔一次,我听到了大人的谈话。“我要是到了这个年纪干脆喝一瓶毒药,死了算了,省得让一圈人跟着我受罪。”“我看他们这样子已经活不到一年了……”“像一个鬼一样,整天乱叫,什么‘我的娘啊’,怪渗人的。”为了不让妈妈去照顾外婆,爸爸经常和妈吵架。他认为,是男孩就应该负担得起照顾老人的责任,照顾外婆的事怎么说叶轮不到女儿,应该是我两个舅舅的事。
“……她就是年轻时干活太重,现在落下了病根。”“不是,她去年还好好的,今年就成了这样,是因为她摔了一跤才成了这样。”“也不是,是她摔了一跤之后,本来都好了,又摔了一跤,再也不会走路了。”
什么都不是。而我却知道,是那个狗屁成医生,他明明是个混混,却要给人治病。是他,每天给外婆输液,输了半个月,让外婆落下了残废。要不是在这之后外婆走路都很困难,她怎么会摔倒呢!庸医,庸医!
臭味难闻的屋子里,原来我一直都忘了,躺着的不仅仅是外婆,还有一直没说话的外公。
巩义二中高三:贺浩可